說起來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在美國密歇根州的安娜堡市,自從當地的《安娜堡新聞》在2009年因經營問題???,密歇根大學的學生報紙《密歇根日報》就成了十多年來安娜堡市區唯一的日報。這個由大約300名學生記者組成的團隊一直致力于做新聞的發現者與記錄者,為當地12萬居民提供一手消息。
其中一位學生記者Sourine表示:"很多人依賴我們獲取信息。如果我們不去報道,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在安娜堡市區,《密歇根日報》已然扮演了公共生活中的重要角色,影響力也越來越大。例如去年,在#MeToo運動的風潮中,該報發布長文曝光了一名教授的性騷擾行為,推動了其教學生涯的提前終結。
在報刊逐漸走向衰落的背景下,像《密歇根日報》這樣的"異軍突起"的學生媒體并不是個例。根據統計,在美國許多地方報紙紛紛合并或關停以致于1300多個社區成為"新聞荒漠"后,越來越多由學生記者組成的校園媒體正活躍在新聞報道的一線。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帶來編譯文章,聚焦國外的校園媒體生態,看看它們正面臨怎樣的困境,又如何在困境中奮力生長。
什么是校園媒體?
校園媒體之于我們并不陌生:廣播臺、電視臺和校報幾乎是每所大學的標配,很多學院都設立了自己的發聲欄目,甚至很多中學也有自己專屬的校媒平臺。學生記者是校媒的主力軍,他們將學校作為報道的主要觀察對象,作為親歷者記錄校園生活,有時也會走出象牙塔,對周圍社區以及社會中的熱點話題投以關注。
國外的校園媒體也有著悠久而豐富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19世紀初期。據悉,最早的校園報紙起源于美國,但究竟誰才是第一家呢?現在還有八所學校為此爭論不休,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1799年出版的《達特茅斯公報》。時至今日,校園媒體的發展日趨成熟:有的成為了線上的數字出版物;有的已經走出校園,被更多社會人閱讀;有的甚至已經贏得了新聞領域的知名獎項。
下面介紹美國幾家小有名氣的校園媒體:
紐約大學:Washington Square News
Washington Square News于1973年創立,如今擁有1萬發行量和4萬在線讀者。從這里走出去的許多學生已經成為知名新聞媒體的骨干力量,如《華爾街日報》和美國廣播公司。這份報紙完全由學生經營,它曾多次獲得紐約州新聞協會和美聯社的獎項,并在深度報道上得到了美國職業記者協會的認可。
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Daily Tar Heel
Daily Tar Heel成立于1893年,是美國最古老的校園報紙之一,主要看點是校園新聞和體育新聞。它也由學生獨立經營,工作人員包括三名全職專業人員、約80名帶薪兼職學生,以及150多名學生志愿者。Daily Tar Heel的發行量為1萬份,總讀者超過3.8萬人。
Daily Tar Heel分別于2007年和2011年被《普林斯頓評論》評為最佳大學報紙,其在攝影、新聞寫作和設計上被北卡羅萊納新聞協會高度認可。值得一提的是,它還是學校所在的教堂山鎮閱讀人數最多的報紙。
匹茲堡大學:The Pitt News
The Pitt News創辦于1910年,有新聞、評論、娛樂藝術、體育和廣告五個版塊,今年還額外出版了幾期特刊,為學生提供餐飲、租房和就業方面的指導。
這份報紙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由一個顧問委員會進行監管,組成人員有媒體主編、業務經理、學生記者、其他學生、本地記者、大學新聞學和商學的教授以及當地企業家。顧問委員會被寫入報紙的章程,旨在推動其實現打造高質量報紙、為匹茲堡大學學生發聲的辦報目標。有研究表明,匹茲堡大學90%的學生都是該報紙的讀者。
普渡大學:The Exponen
The Exponen成立于1889年,發行量超過1.7萬,是印第安納州規模最大的校園報紙。The Exponen現由七名全職專業人員運營,大部分工作都是由約80名學生記者來完成的。普渡大學并沒有新聞學院,但仍然誕生了這樣一份非常成功的校園媒體,且校友們已經贏得了六個普利策獎、四個艾美獎和一個奧斯卡獎。
麻省理工學院:The Tech
The Tech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校報,創辦于1881年,是該學院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學生媒體。它在財務上獨立于學校,運營資金來自廣告和捐款,工作人員主要由學生志愿者和少數校友組成,也有一個由前教職員和校友組成的顧問委員會。報紙的內容包括新聞、評論、藝術、體育和校園生活,每一版都會在網站上進行同步更新。另外,The Tech是第一份進行在線出版的校園報紙,早在1993年就有了電子版。
哈佛大學的The Harvard Crimson成立于1873年,其工作人員均由本科生組成,他們可以獲得一筆額外的財政資助。The Harvard Crimson和哈佛一樣有著悠久的歷史,它是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唯一一份每天出版的日報,也是唯一一個擁有自己的印刷機而不依賴外部印廠的校園報紙,它還允許其他報刊在此進行付費印刷。許多知名記者、政府官員和學者曾擔任過該報的編輯,比如美國前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和約翰·肯尼迪。
校園媒體的五重困境
在美國,盡管有一些非常出色的校園媒體,但整體上,這類媒體的情況并不太樂觀。它們所遭遇的困境與市場化媒體存在一些共性,又有獨特之處。
資金斷流,經費緊缺
錢是校園媒體尤其是校園報紙面臨的第一道坎。
校園媒體協會(College Media Association,CMA)的主席Chris Evans指出,盡管很少有校園報紙會像地方報紙那樣直接關停,但它們不得不減少出版次數。CMA在2019的一項研究顯示,35%的校報減少了每周的印刷出版次數,5%不再發行紙質報紙,只提供電子版。
北卡羅來納大學Daily Tar Heel的主編Maddy Arrowood說,在2017年,他們意識到報紙正面臨資金緊張的問題,于是將發行頻率改為每周三次,削減記者的工資,并搬到一個更狹小的辦公室。目前,為提高盈利能力、獲得資金支持,Daily Tar Heel正在嘗試面向特定受眾發展垂類內容,記者們也試圖通過報道北卡羅萊納教堂山周邊的社區新聞來吸引更廣泛的校外讀者和廣告商。
類似的遭遇還有很多:雪城大學的The Daily Orange每周只能印刷三期,不得不向校友尋求資助;華盛頓霍華德大學的校園報紙The Hilltop已經負債28萬美元,去年,它在10月份才出版了2019學年的第一版;密蘇里大學的Maneater雜志由過去的一周印刷兩次變成一周一次,現在已降至每月一次……
Maneater編輯Leah Glasser表示,由于缺少必要的經費,Maneater現在向記者們收取年費,換句話說,學生必須付費才能參與其中的工作。Glasser在接受美聯社采訪時感慨:"聽到‘我們沒有足夠的錢’這樣的聲音,讓人很難過。"同時他也表示經常聽到這樣的話,但不會放棄。
媒介轉換,大浪淘沙
和外邊市場上的媒體類似,校園媒體其實也得經歷向新媒體轉型的艱難過程。多數校園媒體一開始都是紙質出版,它們會有意模仿知名報社的排版方式、欄目規劃、選題思路乃至文風調性。某種意義上,新聞學院的學生本身都是很容易受新聞理想感召的一群人,新聞紙很大程度上寄托了這樣一種情懷。所以,國外很多校園媒體,有輝煌的歷史,有優良的傳統,也懷抱著對傳統媒體黃金時代的懷念。
然而,淘沙的新媒體大浪就像一個大漏斗,將跟不上時代的校園媒體篩進了歷史的洪流中。生長于互聯網時代的學生,對于媒介轉換的感知能力并不如專門的從業者。因此,逐漸凋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在少數有著百年歷史的校園媒體之外,更普遍的現象則是淘汰與更替。
人才供給容易斷層
由于缺乏長期穩定的組織結構和培養體系的維系,一些校園媒體辦著辦著,人越來越少,質量越來越差,出版周期越來越長。這與人才的斷流息息相關。
學生做媒體,多是憑著一腔熱血,這種激情很難在頻繁的人員換屆中一直存續下去。這暴露了校園媒體的一大弱點,即人員流動性非常高,平均一個學生能夠干滿兩年,已經算很不錯了,畢竟學生總得畢業。而且目前多樣化的媒體形態,本身就對學生記者/編輯/設計師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久而久之,理想耗盡,專業力量得不到延續,人才供給不足的現象就隨時可能發生。在那些獨立性較強、外部支持較弱的校園媒體中,一旦人員流失嚴重,影響力就會大打折扣,進而導致對新生的吸引力下降,如此反復,形成惡性循環。
來自學校的壓力
英美等國的校園媒體名義上是學生自主運營的,但在現實的運作中,還是會受到各種各樣的牽制。
前文中提到,不少校園媒體都有自己的媒體顧問,他們通常是專業的記者或相關從業者。大學媒體協會為媒體顧問制定了一套道德行為準則:"媒體顧問是記者、教育家和管理者,最重要的是,TA應該是一個榜樣。因此,顧問的個人與職業道德必須無可挑剔;應鼓勵校園媒體制定、堅持、宣傳自己的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確保媒體、學生記者和顧問不會遭遇公眾的信任危機。"
然而,2016年3月,對大學媒體協會下屬的校園媒體顧問進行的一項調查里,有20多名媒體顧問表示,他們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壓力——學校要求他們嚴格把關學生的內容。甚至有媒體顧問因"失職"而被迫離開,比如,費爾蒙特州立大學的新聞顧問Michael Kelley在任職9個月后就被學校解雇,原因是有學生發表了一篇關于校園宿舍水霉菌超標的文章。此外,還有些學校會限制學生記者對校園事務的參與。而為了增強主導性,削減對學生媒體的經費支持也是慣用方式。
疫情沖擊,雪上加霜
英國學生出版協會(Student Publication Association ,SPA)的研究顯示,由于大學以疫情壓力為由削減資助,有一半的英國校園媒體將在明年面臨關閉的危機;四分之三的校園媒體擔心他們今后無法定期出刊;90%以上校園媒體認為他們從學校獲得的資金可能再也無法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
SPA的主席Ben Warner說道:"從新生記者到大學校長,這些統計數據應該引起每個人的關注。校園媒體如果得不到充足的資金支持,下一代學生記者將面臨很大的阻礙,也更難進入新聞行業。對很多人來說,參與校園媒體的經歷是今后求職的基礎,對于那些沒有接受過新聞專業訓練的人來說,一條在校報上的頭版獨家新聞,或者一次最佳記者獎,都可以成為他們未來職業道路上重要的敲門磚。"
學生為什么需要校園媒體?
盡管面臨種種壓力,但校園媒體在疫情期間依然表現出了不俗的實力:紐約大學的Washington Square News率先報道了發生在大學宿舍的疫情,佛羅里達州的一家校媒Alligator不斷更新著當地的疫情發展地圖。
"我們都感受到了一種責任感,"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Daily Student的主編Jacob deCastro說,"我們希望人們能了解校園內外的動態,以便他們做出更好的選擇,同時讓大學擔負起保護學生安全和校園安全的責任。"
校園媒體和學生記者的力量從來都不容小覷。他們的存在,有助于在校園中建立并維系負責任的討論空間,鼓勵大家進行智性的探索;有助于讓教師和學校管理者注意到學生所關心的問題,幫助學生對校園、社會乃至世界上的各種問題形成自己的觀點和意見。
無論是對學生的個人成長、對新聞業的持續繁榮,還是對社會的健康發展,校園媒體都發揮著它獨特而深遠的價值。
對學生而言,如果有志于從事新聞行業,那么參與校園媒體意味著可以以較低的成本提前獲得實操鍛煉的經驗。
英國學生出版協會的主席Ben Warner也曾是校園媒體的一份子,并對校媒的重要性深有感觸:"在校園媒體中,我逐漸學習并掌握了一系列日常新聞實踐:采訪技巧得到了提高,對好故事的嗅覺更加敏銳,與公關團隊溝通的能力也更強了。我也受過新聞科班教育,但真正使我獲得長足進步的,是我在校園報紙中的經歷,而不是我上過的專業課。對于協會內部的許多人以及我們國家的頂級記者來說,大家的經歷都是類似的,是校園媒體給了我們走進媒體行業所必需的知識和經驗。"
北達科他州立大學教授羅斯·柯林斯Ross Collins也曾是校園報紙的記者,她認為,校園媒體給學生提供了較低的試錯成本和相對安全的試錯環境,學生記者有機會嘗試采訪、編輯、版面設計、攝影等不同的崗位,并能迅速將課堂上所學與具體實踐結合起來,為日后的職場生涯作儲備。即便將來并不從事新聞業,也可以從中積累起豐富的寫作和時間管理經驗。
對新聞業來說,他們同樣歡迎有校媒實踐經歷的年輕新聞工作者。在校園媒體的額實踐經歷中,學生記者們既能得到新聞實務上的鍛煉,又能習得必要的商業技能,這樣,當他們進入真正的職場時,便有更大的勝算可以順利完成角色轉換、盡快上手工作,這其實也節約了行業的培訓成本。
在各個國家,校園媒體的工作形式、組織結構和面臨的境遇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可否認,無論國內還是國外,校園媒體最本質的價值在于,它為學生搭建了一個鍛煉專業能力的平臺,而這個平臺的影響力,往往可以擴展到更大的范圍、更多的群體。
對許多在校學生來說,校園媒體是他們深入感知社會、抒發所思所想的起點,也是啟發他們參與公共事務的重要一步。這些或大或小、或近或遠的聲音,為學生營造了觀點碰撞和多元討論的生態。從這個意義上說,每一家校園媒體、每一張學生報紙都應該被珍視。拋去所有功利的因素不談,僅此一點,校園媒體就值得長長久久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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